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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沈博阳,我都没见过他!”
一位蛋壳公寓的员工站在围栏里侧的电梯口,接近崩溃地向围栏外侧的业主租户解释,“你们的问题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解决!楼上没几个员工了,哪有什么高层,好久没见到他们了!”
“我也只是一个基层员工,两个月没收到工资了,可能也快辞职了。”喊出这些话后,他降低了分贝,如同自言自语。
这些话和情绪都快速淹没在围栏外的人群中。
11月16日,蛋壳官方微博表示“我们没有破产,也不会跑路”这是蛋壳公寓事发后最后一条,也是唯一一条对此事的正面回应。
然而,大量线下邮寄过去的信件无人签收或者拒收后,被退回,不少业主只能拿着文件来线下解约。“楼上没几个人了,根本没人专门来处理这些事。各种解约的合同,还堆在那里,你们以为还有人能处理么?”蛋壳工作人员无奈解释。
就在全社会紧盯着租户被撵睡在天桥下、关注房东砸室内家具、换锁的愤怒时,蛋壳公寓执行董事长沈博阳不知何时清空了微博。沈博阳消失了,临时CEO从未出现,蛋壳公寓的高管也集体失声了,只留下数个工作人员应对这些无解的问题和汹涌而来的情绪。
蛋壳公寓创始人兼CEO高靖被带走调查,但董事会又该在公司遇到类似问题时承担何种责任,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事发至今,除了为数不多的蛋壳员工,看不到蛋壳高层任何的发声。
贴满各种维权告示的朝阳首府门口,来自盒饭财经
1围栏蛋壳公寓北京总部位于朝阳门外大街的朝阳首府二楼。
原本进入大厦后,便可通过电梯直接进入二层看到蛋壳的办公处,如今上二楼的电梯被围栏隔了起来。围栏将朝阳首府的一楼大厅一分为二,与关闭了一半的玻璃门一起合力,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区域。
所有的橱窗、玻璃门以及其他能贴告示的地方,都贴满了各类公告:蛋壳发布的维权、咨询、预约的消息;社区和大厦物业发布的北京其他接待点、分流维权等消息;无法正常解约,被业主直接贴在门上正中间的告知书等。
围栏外,依旧连通着外部和位于大厦地下一层的超市及培训班。现场的业主和租客经常将下楼的电梯口堵住,带着孩子去培训班的家长、拿着购物小拖车的老人,面无表情地说着“过一下,过一下”,直行穿过人群,像是已经习惯这里的拥堵,也对围栏那边的情况毫无好奇心。
外边的人要进入围栏内,通用的方式有两个:有号的,以及快递小哥。进入的路径看起来没有几步:进入玻璃门,径直走十几步,乘坐电梯。围栏内,贴着玻璃门站着两三个保安,他们负责放行,电梯口两侧分别坐着一个保安。如果底下的业务和租客围得多了,情绪不那么平静了,一个带着“志愿者”红袖标的人会上前,但他只是在边上看着,似乎在等待。
围栏内,与外界沟通的只有一个站着发放预约号的蛋壳员工。灰色运动裤加黑色厚棉服,层层叠叠的衣领处,露出了一根胸牌的带子,带子的颜色与蛋壳的LOGO一致。如果没有这根带子,这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与围栏外的租客们无异。
“你好,我想咨询一个问题。”业主张燕[i,(化名)[/i,挤过人群,人群的最前方是蛋壳的工作人员,他正在一个人回答着五六个人的问题。在得知没有预约号无法进入办公区后,张燕试着寻求这名蛋壳工作人员的帮助。
“抱歉,我这里只是发号的,具体的问题我这边处理不了,给不了方案。”像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千万遍,蛋壳工作人员熟练但无奈地回复到,“业主这里领号,已经排到21日了。租户的号没了,可以明天早上早点过来排现场号。我们9点上班,你大概8点左右来排,应该能排到。”
“不是,能不能听我说一下,就是……”张燕重复到。话音未落,该工作人员回复到:“抱歉,具体的问题我这边处理不了,我只是发号码的。”
“你先听听她要说的!”连续三四次被打断后,一旁的其他业主和租客一起愤怒地喊到。
一瞬间,里外都安静了,整个大厅静止了片刻。
围栏内,这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无措迷茫地看着围栏外的人,朝他怒吼。“您说。”呆了片刻后,他说到,“说”字的尾音有些颤抖。
员工成为蛋壳与外界沟通的为数不多的渠道,但这座桥梁已有崩塌之相。
2员工张燕需要解决的问题与其他人不同。
她的房子位于北京东城区某小区,与蛋壳的合同还未到期,12月底将是蛋壳打款的时间。也就是说,蛋壳与她的合同还是有效的,她的租客也还如往常一样住在她的房子内。
前几天,她接到了一个来自社区的电话。电话的那头告诉她,近期附近小区内盗窃事件频发,发生盗窃事件的房间基本为蛋壳公寓。昨天,她出租的房子内,将“盗贼”现场抓住了。住在里头的租户,通过社区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租户们希望她能帮忙换锁。
“这些来搬东西的是蛋壳之前的员工,因为蛋壳欠着他们工资,所以去那些空置的房间里搬蛋壳的东西。这对正常住在那得租户来说,是一件不安的事儿,值钱的东西现在都不敢放在房间里。” 张燕说到。
或许是害怕再次被打断,又或许是难得找一个听她诉求的工作人员,她的语速越说越快,不等问就把自己所知的情况都说了出来,“而且报警也没用,隔壁单元有租户报警了,但是警察要求蛋壳的人员也得到场,但你们蛋壳的人一直都没有来。”
张燕诉求很简单,因为还在合约期内,蛋壳如果违约也要从12月底开始计算,目前双方的合同还是有效的。如果她现在冒然换锁,可能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你们能给我一个授权书,或者什么盖公章的文件,我去把锁换了。”
“您等一下,我问下。”这名二十多岁的蛋壳员工开始在微信上询问。片刻后,得到了一个很直接的回复——直接换锁就行,不用解约,也没有盖红章的文件,上头处理不过来。
然而,张燕依旧担心,害怕不知这一不符合法律流程的做法是否会留下什么隐患。于是,追着表达了需要纸质授权文件。
“实话实说吧,上面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顾不上了。”工作人员回复到。
在围栏附近了解、追问蛋壳内部管理情况时,盒饭财经[i,(ID:daxiongfan)[/i,也得到了类似的回复。甚至在等待回复时,还看到了一位拿着档案袋来线下解约的业主。而这份文件曾经寄到蛋壳北京总部,却被退了回去。退回的原因很简单,没有接收的人了。
如今的蛋壳,看起来靠着为数不多的员工,撑着最后一口气。
赴美上市不到一年、坐拥40多万套房源、行业排名第二的蛋壳公寓,倒在了2020年的冬天。尽管曾在半个月前表示“没有破产、不会跑路”,不过这个蛋壳,还能有多坚硬呢?
11月中旬,浙江电视台经济生活频道《经视新闻》对蛋壳公寓杭州公司进行现场报道。管家、保洁离职,员工只剩3名。“如果我们底下员工都不做,那业主不是更慌了嘛。我们在这至少在给他们解决问题。”其中一名工作人员回答到。
这些员工未收到工资还不离职?
“就算下个月工资没发,公司申请破产或者转接,最后还是要给我结清正常上班的工资。那这一个月,我会把租客以及业主这些基础的事情做好。如果说我现在走,那我的领导以前对我的信任,对我的照顾那不是白费了。”
从各大蛋壳维权群中得知的消息同样如此:管家辞职了,联系不到蛋壳的人。
3消失的高管沈博阳清空了他的微博。
2017年6月23日,沈博阳在微博发布了告别信,对离任LinkedIn中国[i,(领英)[/i,总裁职务进行了回应。在微博中,他表示将会在8月初回归,兼任蛋壳公寓董事长,并称房屋租赁市场会诞生下一只独角兽。
同年年底,蛋壳风头正劲,但沈博阳却在微博上第一次被当成负面案例挂了出来。微博认证为人文经济学会理事、秘书长的用户“周克成”发微博投诉蛋壳公寓一再拖欠物业费以及燃气费,并表示后悔没听朋友的将房子交给了蛋壳。而后,“周克成”还提到了另一位租客因投诉问题与沈博阳的对话。
中国网发布的《房东曝蛋壳公寓拖欠物业费 董事长曾要租户删曝光微博》一文中提到:这位住户在微博上置顶了一份8月份和蛋壳公寓执行董事长沈博阳的对话截图,截图信息显示,该住户在微博进行投诉后,又私信沈博阳进行求助。但沈博阳表示,如果选择在微博上投诉,那请继续,但如果希望他来督促解决,就需要先把微博删掉。
2018年,沈博阳接受了腾讯深网的采访。
报道中提到:前领英[i,(LinkedIn)[/i,中国总裁、糯米网创始人沈博阳的微博拥有154万粉丝,两三天更新一次,内容多数在记录生活,或分享对行业的思考,余下的一小部分,用来宣传自己的工作。如今,他的微博还发挥着另一个重要作用:处理用户投诉。看上去这与他的身份并不相符,但沈乐此不疲——这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很好途径,也能向团队传递一个信息,客户服务、用户体验非常重要。
已经被清空的微博
微博一直是沈博阳的对外发声主阵地,如今微博上的所有信息都被删除。如果没有156万的粉丝、博客地址、个性域名和社交标签等信息,这个名为“rekal78”空空荡荡的个人微博,很难和当年沈博阳大V联系在一起。
2020年6月18日晚间,蛋壳公寓公告称,公司CEO高靖涉及有关部门的调查,暂时无法行使其在蛋壳公寓董事会以及公司的管理职责。
企查查显示,紫梧桐[i,(北京)[/i,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为蛋壳公寓集团的主公司,其核心人员主要有三个,一是创始人兼董事长沈博阳,二是CEO高靖,三是COO崔岩。
紫梧桐(北京)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核心团队,来源企查查
高靖被带走后,蛋壳宣布由公司联合创始人、董事兼总裁崔岩兼任临时CEO,公司运转正常。
公告截图
蛋壳在公告中还称,“高靖先生目前正参与当地政府对其在蛋壳公寓成立前的业务经营若干事宜的调查,因此无法处理本公司的业务或履行其在本公司的任何董事及管理职务。经适当查询后,本公司并无合理理由相信高靖先生参与的调查涉及本公司的任何商业活动或其他交易,或由本公司的任何业务活动或其他交易所导致。本公司及其任何其他董事或高级管理人员均未收到任何可能与该等调查有关的通知、查询或索赔。”
《财经》杂志曾在一文中写到:6月高靖被带走调查后,蛋壳公寓主要负责供应链采购的副总裁江强在7月离职。据了解,江强与沈博阳、高靖早在糯米网创业时期就相识。
沈博阳在公开信中表示,蛋壳公寓的核心团队来自其之前创立的糯米网。沈博阳在蛋壳公寓的职责可以概括为四个方面:梳理大的战略方向、招更好的人、对接更多资本以及维护高层政府关系。
在对接更多资本这块,沈博阳在还未入职蛋壳时便不遗余力地帮助高靖站台。
蛋壳公寓靠着当时还是天使投资人沈博阳的数百万人民币启动资金,开始在北京、上海等一二线城市招兵买马。据公开资料统计,自2015年1月,来自沈博阳的数百万人民币天使轮融资后,先后经历了8轮融资。
根据蛋壳公寓2019年年度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3月31日,蛋壳公寓的股权结构为,老虎环球基金持股19.9%;愉悦资本持股15.6%;蚂蚁金服持股8.6%;CMC资本持股8.9%;蛋壳公寓董高监合计持股31.3%,其中,高靖持股13.5%;董事长沈博阳持股为6%;崔岩持股为1.9%。
其中,蛋壳联合创始人、CEO高靖持有公司246,000]000股B类普通股,股占比为13.5%,拥有75.7%的投票权;老虎环球基金旗下Tiger Entities持股为19.9%,拥有5.6%的投票权;蚂蚁金服持股为8.6%,拥有2.4%的投票权。
事发后,CEO被带走,名义上的董事长和临时CEO不知道去哪了。
4当如罗永浩,不学贾跃亭从法律上来说,目前的局面如何造成,这些高层在具体决策和行为中,谁该承担什么责任,都自有相关法律来定义,我暂不细表。
但,事发后,分布在全国各地的租客在正常缴纳房租的情况下,被限期搬离;全国各地的蛋壳维权群成立,甚至有自发组织防暴巡逻队,保护那些独自一人需要被保护的租客;房东的愤怒,则体现在视频的打、骂、砸中——租客和房东的矛盾激化。
这些事件背后,集体失踪的高层和失语的蛋壳,自然不能逃避责任,如果说投资人只是追求回报,追逐封口,对企业的决策层而言,疯狂地扩张,违背商业的高收低租,以及不知所踪的巨大现金池,都难辞其咎。
今年9月,罗永浩在《脱口秀大会》总决赛开启了他人生的脱口秀首秀。在节目中,他对外公布两年还债4亿的事实,还调侃称等6亿债务还完了,也许会拍一部记录片“真还传”。从2018年爆出债务危机后,罗永浩多次公开表示,绝不逃避,一定认真还债。项目也从电子烟转辗到了直播带货。
相比罗永浩,蛋壳高管需要承担的或许更多。
现场,同是蛋壳爆雷人,在追问无果后业主租户们相互交流。在有人将蛋壳的爆雷等同于ofo后,一名租户提出了异议:ofo只是199元的押金,但蛋壳不是,上万元打水漂不说,住的地方也要没了。
2018年4月,沈博阳在个人的新浪微博账号上发表了自己对“美团收购摩拜”的看法。
他说,美团收购摩拜,媒体大联欢,但“多数媒体水平和分析能力堪忧”,并分享了自己想说的几个要点。
文章的最后他还提到:“愿中国互联网少一些成王败寇的思想,多一些包容多一些理性多一些鼓励。百亿估值成功上市固然牛逼,高估值并购退出也是很好的选择。”
这次对蛋壳的围攻,与成王败寇无关,它扮演着双边平台的角色,现在却让平台的两端产生了激烈对抗,违背了和租户与房主双重契约。
瑞幸在造假事件后,依然快速组织起了新的管理层。人人车创始人李健在辞去公司股东和高管职务后,毕竟还拿出了计划将其主要资产以1万港元的价格出售给58同城。优胜教育的创始人陈昊,欠了上亿的学生学费,9个月的员工薪资,至少还要做个姿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直播,愿意把所有股份0元赠予愿意伸出橄榄枝的伙伴,个人愿意在未来十年在新优胜无偿打工。且不说这些行为的结果如何,蛋壳的董事会也不能够放任蛋壳成为一家没有主人的公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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